曲玉萍菜场小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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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师说,菜场小学的特色是“窗明几净”“有花园”,毕业生在各行各业作贡献。

三年级暑假结束,我转学进了一个菜场边的小学。

那时的上海比现在闲多了,但家长不晓得整天在忙啥,孩子并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,都对老师一百个放心:“就当您自己孩子,该说说,该骂骂。”我爸妈很满意这个“菜小”,离家近,不用劳神接送,于是我开始无拘无束放飞人生。

由于刚从爷爷奶奶身边回上海,离沪几年,我已完全听不懂上海话。一个白净男孩成了我同桌,每次老师在台上“开”上海话,我就两眼一抹黑,赶紧捅捅他,同桌秒懂,变身同声翻译机。看他便知真上海男人:整洁、随和、拎得清。

放学后,我总在校门口卖粘纸、劲糖、香烟牌子的地摊前晃一圈,然后不是到这家跳橡皮筋,就是到那家看蚕宝宝,东游西逛,猫狗都嫌。有回还真的在路上捡了条狗,没处养,就送去了有农田和大院子的本地同学家。

我的同学来自各种家庭,营业员、大学老师、钳工、回沪知青、个体户、本地农民、火箭专家、崇明岛过来干木工的……各家条件差距不大,有电视的很少,好不容易趁父母不在聚一起瞄几眼,不是在放神叨叨的蕙兰瑜伽,就是日语教学片,那时爱健身还爱自学外语的小学生全上海找不着一个,电视台肯定是故意的。

没人会把学校的事带回家,全靠自己解决。我常丢三落四,忘带手帕,过不了校门口检查,就去找高年级我哥的狐朋狗友借,结果这些不靠谱的也没有,他们教我把口袋布掏出来,又酷又拽地在值勤小孩面前亮一下,不等多话,“嗖”的消失在校园里。

每年总有几次,大家老老实实排好队,“码子”很大的卫生褚老师神情严肃,举着根教棒在视力表上指指点点。几十年后,当英国同事说起她孩子在学校染上了虱子,我瞬间穿越回“菜小”,戴老花镜的褚老师在我头顶,呼啦啦地翻着头发。

语文陆老师是我们班主任,福态十足却不怒自威,调皮男孩都怕她,我哥也曾是她学生,至今提起还脚骨发软。但我转学第一天摸底考就全班第一,总被陆老师夸,迅速提升了我爸去开家长会的积极性。

自然王老师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飞鸟走兽标本,每次上课都会神气活现擎一个过来;有时他讲到人体知识,小屁孩们都听呆了,又惊又怕。而数学陈老师总说自己“吃饱人参”才来教我们。她住得离“菜小”近,常带大家过去玩,全家当我们小宠物,各种投喂。

上年纪的英语吴老师每天从很远赶过来,她有一头*毛。那时能说流利外语的上海人不多,她不仅会说,还负责学校小图书馆,我几乎借遍了她那儿所有的书,包括《玛丽·波平斯阿姨》。有一年伦敦西区的巨幅海报上,玛丽阿姨撑着鹦鹉头阳伞从天而降,我想起像她一样傲娇的吴老师,以及同学们。

有个女生留了好几级,个子比我们大,发育早,男生总在背后“吃吃”坏笑,她永远慢条斯理面带微笑,女王范儿;有个男生脑瘫,口齿不清走路摇晃,受欺负时,他拼尽全力也要一字一句据理力争;还有个同学的姐姐忽然查出绝症,老师号召大家捐款,那是我们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。有一回,老师让我帮助一个上课爱发呆的女同学,我真不知道怎么帮,因为我也常神游天外;没多久她悄悄跟我告别,说爸妈离婚,她要转学走了。

我们菜场小学迄今没出过一个有名校友,校庆时也没人着急,因为老师说,我们的特色是“窗明几净”“有花园”,毕业生在各行各业作贡献。后来看尼古拉斯·克里斯托弗的书,发现他也“菜小”毕业,该见识的学校里都见识了,从此人生再没多大的事。(曲玉萍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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