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人世间丨每年见一次的父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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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向平口述

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孙雯李蔚整理

仲向平老师的眼睛有点泛红,他说了一句——“让我冷静一下”。

然后,是片刻的沉默。

一周之前,在弥陀寺公园的明远书房,历史学者、老房子研究专家仲向平为我们讲述了他父亲仲柏林的故事。此时,距离他96岁父亲的离开,还不到一个月。

这样的采访,其实有些不忍,但我们又抑制不住那种迫切,想让更多人知道一位老人和他携带的往事,无比普通,又无比伟大。

其时,电视剧《人世间》正在热播,时代的诸多印记,人生的诸多感慨,不是戏说,而是一代一代人的生活。那种坚韧、朴实、向上、善意,也不应远离今天的生活。

仲老师的讲述,是江南的“人世间”。他说,自己是父亲的通讯员。是的,他对这座城市的熟稔,正是在父亲的“口令”下起步。

这位老父亲的“声音”值得更多人听到。

在“怀念我的父亲”中,仲向平老师写下了父亲一生经历的大事件

青年时代的仲柏林

2月1号,出乎我们的意料,本来病情比较稳定的父亲,突然间就离开了。

那天晚上10点多,我们在龙驹坞的宾仪馆送他。虎年的正月初一,因为疫情,再加上近半夜,除了我们一行不到10人,几乎没有其他人。

站在这个院子里,我突然想到,这里离父亲曾经的家园——我们经常去的营门口,只有一站之遥,那里曾是父亲所在部队的驻地。他在杭州的岁月由这里开始,又在这里结束。

疫情之下的告别仪式,很凄凉,我们觉得有点对不起父亲。当然父亲可能对这些也无所谓,他生前从来没有过生日,甚至,在他生日的时候,我们连正儿八经和他一起吃顿饭都没有,他96岁的一生就这样平凡地走过了。

西湖边悄悄的约会

父亲是在*营里长大的。16岁的他正式加入了新四*,先做司号员,后来在团长身边当通讯员。父亲当时个子小,年纪轻,团长就说,小*不会引起注意,你就穿着便衣,不要穿*装,这样工作方便一点。当了两年的通讯员之后,父亲就被派去学医了,由此开启了在*队卫生和后勤系统工作人生历程。

抗美援朝胜利以后,父亲作为一个苏北人,为什么会来到杭州?不是因为我的母亲,而是年父亲所在的“沙家浜部队”来到了杭州留下。

我们家庭的故事,就从杭州开始了。

我的父亲跟母亲是抗美援朝的战友,但到了杭州以后,他们才正式开始谈恋爱。这要从曲院风荷的金沙港说起。

金沙港曾有一所浙江最早的蚕学馆,申报的老板史量才就是蚕学馆的毕业生。我母亲当时以排级干部的身份转业,在蚕学馆旧址的浙江商校以“调干生”的身份学习。

仲向平的母亲顾韫芳年轻时的照片

这一时期,在留下的父亲,和战友们一起进行了我*历史上最早的一批苏式营房营区的试点建设。我研究老建筑,知道这批营房对于杭州、对于中国来说,都非常珍贵。这样的营房后来有很多,但是大部分都拆掉了。父亲参与建造的营房,至今还有几幢“孤本”。

父亲告诉我说,当时纪律很严,母亲与他,一个是学员,一个是部队的干部。尽管是和平时期,但工作要紧,他们两人谈恋爱就是悄悄地约会。

对父亲来说,要征得组织同意,才能有半天或一天假。那时候,交通很不方便,从留下到金沙港,有车就坐一段,没有车就得走路。我母亲呢,要通过班主任、教导主任,一级一级报批请假才能出来。

父亲经常带母亲到金沙港、岳坟街、苏堤、湖口——那个时候,没有北山街只有岳坟街,西湖苏堤的北口叫湖口。他们谈恋爱的地方就在这一圈,一下看到岳王庙,一下看到苏小小墓,有点壮怀激烈和风花雪月。他对湖口的秋瑾墓印象很深,围墙里边有墓庐、小学、祠堂……走到这里,他们就走进去看看。

这样过了美好的一年,父亲和母亲就结婚了。

仲向平的父母年轻时的合影

婚后不久,他们开始了分居两地的生活,从此每年只能见一次,一直到父亲年退休回到杭州为止。

部队规定的探亲假是每年一次,每次二十几天,很多分居两地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。我们的记忆和家庭生活,好像也在来来去去的路上,以及一年一次的交往中。即使是母亲,她跟我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也少之又少,她的回忆也是片段的——一年有二十几天,住一起的时间一生能有多少呢?

不过,母亲记得新婚后不久,年8月的那场台风。在她记忆中,那那比很多杭州人都记得的年的台风还要厉害。

年,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对城市保护和减少破坏影响的手段——有了吊车、汽车,可是年,什么都没有,城市被破坏得很严重。

我是这一年12月出生的。台风袭来的8月,我母亲身子已经很沉重了。她记得,那天很艰难地从华光巷走到梅花碑——原来的老的省*府,到商业厅去上班。他们那一代人对工作太负责了,本来刮了台风又是大肚子,跟领导说一下就不要去了,但因为她手头有工作,还是坚持去上班。

这就是父母这代人,工作永远是在 位的。

吴山脚下炒仔鸡

在我的印象中,父亲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人,他不爱讲理论喊口号,如果把他的职业身份拿掉,他就是一个很喜欢玩的人,对吃这件事有点热衷,也爱自己动手烧菜。

因为他不在家,他经常叫我帮母亲分担一些生活的重担。每次写信,他跟我弟弟说的肯定是好好学习之类的内容,给我的信则不仅要好好学习,还要帮家里分担一部分责任,就像“沙家浜”里的阿庆嫂一样,做一个能干的人。

仲向平少年时代的“全家福”

那个时候,物资匮乏,一些吃食也不像今天可以有成品或者半成品。那么,他会带活的东西回来,这给我制造了很多“难题”。*队的驻地一般都在乡镇,他时常会买五六只鸡,自己敲一只小木箱,然后放进活鸡,由火车托运到杭州城站。

接下来,就是我的任务了——要去城站将这些鸡取回来。家里没有自行车,我要去邻居家借,老式自行车后面座位上有一个弹簧连接的长方形铁环,拉起来就可以把木箱子卡在车座上,然后一手扶箱,一手把车……

这个任务持续了我的整个初中阶段。直到今天,我仍然记得自己骑着自行车,摇摇晃晃从城站再沿着河坊街回到家中的情景。我们家那时候住在吴山的粮道山7号,就是今天广场上“吴山天风”这四个字的地方,当时是商业厅的宿舍。

一直到去年我才刚搞明白,当时的那个院子叫“从溪王宅”,它曾经的主人是上海人王丰镐——清末曾先后出任外交部浙江交涉使(相当于今省外办主任)。从溪,指的就是上海浦东的一条溪。这个王宅是苏州园林的样式,我称它为杭州的山地园林。很可惜的是,现在房子已经拆了,还好,那些古树名木和假山石洞还保留着。

这些托运回来的鸡,可以偶尔改善一下生活,当然也不仅仅为我们家三口人,父亲也是为战友准备的。每次他回来,在杭州的战友都会来吃饭会餐, 都是招待人家为主,我们吃点“残羹剩饭”。

父亲每次回来,必然叫我去定安路菜场排队,买什么呢?买*鱼。*鱼是定量的,每个人只能买一斤。那个时候*鱼是野生的,3毛6分钱一斤,再买两斤青菜,一块豆腐,都是凭票的。这三样东西买回去,他就很开心地说,今天可以做一个大汤*鱼,做一个青菜烧豆腐了。

我问他,你是一个*队的卫生干部啊,怎么会喜欢烧菜呢?

他说,他小时候包括后来参*后的生活都过得很艰苦。他跟我说起,解放战争时期,就是孟良崮战役到淮海战役之前这段时间,身为野战*主力部队一员的他,记忆里就是每天跑步,背着背包拖着腿跟着年纪大的战友,一直在跑步。这个过程中,有的吃,有的喝,有的睡,问题不大,关键在于跑的过程中既没有喝也没有吃,更没有睡。他的感觉就是太艰苦了,好像没有希望的那种感觉。所以,他后来可能也是一种补偿心理。

他在柴灶上烧菜,没有柴怎么办?我们到吴山上给他捡一些枯枝烂叶。家里分的柴也是有的,但因为定量,基本不够烧。

他最拿手的菜就是炒仔鸡。把鸡斩好,放点辣椒,他其实不吃辣,做成微辣吧;肚片炒茭白,这些都是 品,因为都是定量售卖,还要去排队抢购,采购任务在我身上,所以印象特别深刻。父亲每次会炒三四个菜,哎呀,整个院子里香气四溢。

那个时候,我们国家是真是穷啊,到粮站里买十斤米,还要搭10斤番薯,搭配着吃,一个月全家根本就不够吃。他想方设法从农村买得到这些鸡,来给我们改善生活,给他的战友改善生活。

前两年,他的几个战友还在说,当时很希望父亲回到粮道山7号,大家就可以来蹭饭,至少可以聚一聚,吃点好吃的。

花坞果园的“乌龙”

他是个*人,不太善于表达感情,但他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关键时刻会表露出来。

我弟弟出生后,为了减轻我母亲的负担,他把我带到留下部队一个名叫“挺进”的小学读书。为母亲减轻负担是其一,父亲也想培养我成为一个能够独立自主生活的人。

我现在所有的自主能力,都得益于小时候离开城里到农村,那个时候没有西溪湿地这个概念,就是五常农村。

我在这个小学住校读了几年书。有一天晚上,记得是周六,我睡得正熟,但夜里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。他跟我母亲讲了几句话,匆匆忙忙就走了。我迷迷糊糊中就想,他今天晚上来干嘛呢?不过夜,也不等到天明再走。

第二天,我妈妈告诉我闯祸了。那天离开学校之前,我和同学们在花坞果园——也就是现在磁记录设备厂这个地方玩,花坞果园以前在我们杭州很有名,里面种桃子、梨子,有一个浇灌用的池塘,那天,我们还下池塘游泳了。我父亲因为信息不对称,以为我还在学校,而老师同样因为信息不对称,说不清楚我的去向。

父亲很着急,他破天荒地要了一辆吉普车就火速往家赶。当时,留下到吴山的公路很差,上上下下的,他要证实一下儿子到底到哪里去了,不要掉进了池塘,或是在山里边找不到了。看到我在家睡着,他放心了,急匆匆就走了。

除了这一次,他从来没有为私事叫过吉普车,那一次,他真是着急了。那两年,我都是在清河坊的叶种德堂药店门口,坐到留下的6路车去学校。这个公交车里,乘客是面对面坐的,车顶有个煤气包,车开得摇摇晃晃,非常慢。我经常错过下车的时间,有时候是打瞌睡了,有时候是注意力不集中。错过了营门口,就得从留下西穆坞杨家牌楼走回来,一是因为没有钱,再是因为下一趟车可能是两三个小时之后。

青年时代的仲柏林

现在回想起来,我父亲当时对我是好还是不好呢?我在他旁边的学校读书了两年书,他竟然没有让我到他的饭堂吃一次饭,改善一下生活。或者到我们学校里来看一看,拜托一下老师照顾我。

巧合的是,他们部队离开了营门口到河南去的时候,我大概在读高一高二的样子,我们学校杭四中的农场就是花坞果园。我重回旧地了。

我们那时在学校里不大读书的,好像老在学工学农劳动。我们班同学,就住在花坞果园的一个大工具间里。

有一天,我突发疟疾,当时俗称“打摆子”。同学们以为我感冒了,拿了两床被子给我盖上,还是冷得发抖,一会又热得不行。我的同学中还有赤脚医生,他帮我掐掐这里掐掐那里,给我吃感冒药都不见好。晚上我睡不着,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跟我说,你在一个人在小学里面读书,有几件事要注意: 个去池塘玩水;第二个到杨家牌楼爬那个美女峰;第三你有个头痛脑热的,有几种药是很重要。我突然想起他说过一个药叫奎宁,奎宁就是治疟疾的 药。

这个药我们农场里没有,我就让同学医院。医院的化验室,我就请医生给我化验抽个血。一抽血,医生果然说疟疾。我就问是不是要吃奎宁?*医还很好奇我怎么知道,我说我原来就知道的。两颗奎宁下去,第二天早上就好了。

父亲是医生,他不光给我说这个药,还有拉肚子的药,治感冒的药……他把这些东西教给我,其实就是锻炼我独立生活的能力。

一件*大衣

一年中我们与父亲只有一次见面机会,其他时间,与他的交流就靠写信。

他不是一个读了很多书的人,读了两年私塾就去当兵了,一直到解放以后,才有机会去天津、上海学医。很显然,他没有多少文采,错别字也有,但他坚持定期给我们写信。

父亲寄给母亲的信里会夹着一封单独给我的信,母亲每次收到信,一打开就把我的信抽出来给我。

这个信对我还是很有鼓励的,父亲是个*人,我也自然不要太落后吧,这是一种朴素的感情。每接到他的信,我要给他回一封信,回信都是报喜不报忧。比如,告诉他我学会了骑自行车。我的 份工作在庆春门外的工厂,每天要骑车上下班。

他说,你会骑车了,那么远的路上下班,我给你买一辆自行车,一辆上海产的 自行车,质量比较好,你就骑这个车,每天按时上下班。

就这样,我骑着这辆自行车,从粮道山的家,到庆春路,又到了我现在上班的浙江工商大学这个位置。父亲曾经说过,你骑车既锻炼身体,又锻炼毅力。

仲向平青年时代的“全家福”

冬天的时候,他还给我寄了一件他穿过的旧*大衣,那个时候很崇尚穿*装。我印象很深刻,我和我弟弟以及我们的亲戚朋友问他要*装,他都不肯,哪怕穿旧的。因为他当时是管后勤的,他说,如果今天人家看到我两个儿子都穿着*装,这个口子一开,我这个后勤部长怎么当呢?所以我们家里人,是不穿*装的。

我那篇“怀念父亲”的文章在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发出以后,我的很多同学朋友给我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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